三五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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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五章
最後兩個人又花了半日的功夫才做好了棋盤。
結果他們加起來花了整整一天一夜做好的棋，兩個人才玩了幾把就不再碰了，原因是鏡寧的棋力太差，下了沒多久就敗了，商離與她對弈毫無成就感，最後突發奇想看著不遠處的蓮池，提出要去池中泛舟。
池中的確有一只小舟，那是很久之前鏡寧搬來這裏的時候隨手準備的，不過許多年來她也沒有機會用上，這日商離突然提議，鏡寧忍不住去懷疑這舟是否真的還能管用。
最後架不住商離的眼神，鏡寧還是帶著商離坐上了舟，戰戰兢兢不敢動作的在小舟上坐了好一會兒，發覺這舟暫且沒有要散架的危險，鏡寧才終於放開了膽子，開始劃動雙槳帶著商離往池子的中央。
池子裏荷葉田田，粉白的荷花開得嬌艷碩大，不時從兩人的身邊晃過，高大的荷葉將他們完全淹沒在了其中，視線被遮了嚴嚴實實。鏡寧有時候會忍不住伸出手觸碰荷花的花葉，商離在坐上舟後卻仿佛開始發起了呆來，只側過頭看著兩側的風景，像是在回憶或者懷念著什麽。
鏡寧不願打攪他，便也不再開口，只是安靜劃著舟，最後將小舟停在了荷花深處。
商離似乎沒有註意到小舟已經停了下來，依然靜靜看著身側的荷花，鏡寧便對坐在他的旁邊，眼裏沒有滿塘的荷花，只有商離。
不知過了多久，商離道：“我想起來書院雲羅湖裏也有這樣一大片荷花，從前我和英光經常坐在湖邊下棋，他說早晚有一日想試試湖中蓮子的滋味，可惜書院裏的管教太嚴，誰也不敢碰湖裏的荷花。”
“你就是管得最多的那個。”鏡寧表情不像是開玩笑，低聲道：“他要是真敢動湖裏的蓮子，你一定第一個把他抓到蘅方上神面前。”
商離忍不住笑出聲來，末了又道：“我那時候太守規矩。”
鏡寧問道：“現在呢？”
商離搖頭：“現在發現那些規矩守了沒用。”
想到這裏，商離又道：“其實偶爾我也想知道那些蓮子究竟是什麽味道。”
鏡寧總是行動快於話語，商離這話才剛出口，她便已經伸手摘了個蓮蓬，仔細地剝開蓮蓬，雪白的蓮子便露了出來，她捧著幾顆蓮子遞到商離面前，雙眸深黑湛然：“你要嘗嘗嗎？”
商離頓了頓，盯著鏡寧這副再認真不過的模樣，輕聲笑道：“你這個樣子，讓我覺得我就算是要星星你也會給我摘下來。”
鏡寧毫不猶豫：“你要哪顆星？我摘不下來，不過星君可以綁到你面前來。”
商離笑得低下了頭，片刻又從鏡寧的掌心裏拈起一顆蓮子放進了口中。
“怎麽樣？”鏡寧看他的神色道。
商離先是蹙眉，接著卻慢慢舒展了眉眼：“味道不怎麽樣，不過仔細嘗嘗其實是甜的。”
鏡寧松了口氣，仿佛這蓮子經過了她的手遞給商離，便代表了她在商離心中的印象，如今看來這蓮子好在十分爭氣，沒有叫她失望。
兩個人繼續待在這荷花深處，鏡寧不再劃槳，小舟便自己漂浮在水面上，時而左右晃動，卻並不會離開太遠。商離嘗了顆蓮子便沒有再碰那東西，結果剩下的蓮子都進了鏡寧的肚子裏。
商離看著鏡寧吃東西時候的模樣，瞇著眼睛眉眼慵懶，沒過多時便仿佛困了下來，於是他便支著胳膊撐住下頜，轉而對鏡寧道：“我想先睡會兒。”
鏡寧再明白不過，甚至像怕他反悔似地，立即道：“你好好睡吧，我在這裏守著你。”
商離於是閉上了雙眼，唇角還微微勾著，看起來心情不錯。
鏡寧說到做到，便真的沒有再動，甚至因為怕打擾到商離的睡眠，還特地施了仙術讓水波的蕩漾小一點，船晃的弧度小一點。她特地找來了一張大大的荷葉，舉著荷葉坐在商離的身旁，替他遮了太過刺眼灼熱的陽光。
商離這一睡就是兩個時辰，雖然身為神仙有仙力護體，兩個時辰保持一個動作對於鏡寧來說並不是什麽太難的事情，但鏡寧的胳膊依然會因為這樣的動作而酸痛，更何況商離比她高出許多，她還得將手舉高一些才不會打擾到商離熟睡。
商離醒來的時候，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面前撐著荷葉的鏡寧，他仿佛還有些初醒的茫然，過了一陣才眨了眨眼，繼而對著鏡寧露出了個可稱為完美的笑容。
鏡寧霎時覺得這兩個小時實在是太劃算了。
誰知這還不是最劃算的買賣，因為這麽笑過之後，商離突然湊上前來，在鏡寧耳畔輕輕說了句謝謝。
這句話倒不是關鍵，關鍵是商離在湊上來的時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，唇瓣輕輕擦過了鏡寧的唇角，雖然不過是短暫的一瞬，但鏡寧分明還能夠會為出剛才那一瞬唇瓣相觸的感覺，那唇瓣有些泛涼，卻柔軟得像是某種泛著香味的糕點，鏡寧甚至不知道它是否還真的泛著某種甜膩的味道。
鏡寧為這個不算是吻的吻憑白添加了無數種想象，然而商離卻已經倉促結束了兩人難得的親密接觸，在與鏡寧拉開距離的同時甚至順走了她手裏的荷葉，主動將荷葉撐到了兩人的頭頂，對著鏡寧身邊的船槳眨了眨眼道：“走吧，我們該回去了。”
鏡寧回過神來，意猶未盡地將視線在商離的唇瓣處流連半晌，終於劃著小舟帶著商離回到了湖畔木屋。
這次就像是開了個頭，後來商離便喜歡上了泛舟，正好又是夏日，商離沒有仙力在身，自然也沒有辦法自行避開暑氣，於是這池子就成了最好的納涼之所。當然鏡寧也很喜歡和商離一道去那荷花深處，商離一睡就是整個午後，她便能夠毫無顧忌的和商離坐在一起，看他的睡顏，待他醒來，再與他說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。
鏡寧已經很久沒有再去想外面的事情，也不知道在發覺她和商離不見之後，雲羅書院究竟去了什麽地方尋找他們，外面的神魔鬥爭又到了什麽地步。
什麽陣法什麽交戰她都沒有再去想，是不願去想，也是不敢去想，想來想去總是找不到解法的。
在某日泛舟的時候，原本晴朗的天突然就陰了下來，兩人還沒有來得及往回趕去，傾盆大雨便已經落到了兩人的身上，最後兩個人是濕著身子回到木屋裏的，等進屋將風雨關在門外之後，鏡寧便飛快用仙術替商離弄幹了衣裳，等商離的衣物和長發都幹了之後，她才開始折騰自己的濕衣服。
做這些事情對於他們神仙來說並不算困難，也花不了太長時間，等到弄好之後，鏡寧才想起來他們如今還是待在同一間屋子裏。
商離一頭銀色的長發早已經散開披在身後，神色似乎還有些困倦。
自從來到這池邊小屋之後，商離便總是嗜睡，鏡寧不知緣故，只能將原因歸於自己封印了他的仙力，他如今精力自然會不如自己。
而既然這個問題是自己帶來的，鏡寧便努力讓自己不為商離帶來更多的麻煩，所以在發覺了商離的倦意之後，鏡寧立即便道：“你在裏面好好休息吧，我去外面。”
“外面在下雨呢，還是你想去淋雨？”商離阻止了鏡寧出去的意圖。
鏡寧自然也知道外面的雨下得有多大，但要她留在這裏打擾商離睡覺，她也是於心不忍的。
商離好笑道：“我占了你的屋子這麽久，總不好在這時候還把你趕出屋子，你若是不介意的話，我可以睡椅子，你在床上休息。”
鏡寧聽到這話立即便皺眉表達出了自己的不讚同，商離沒等她開口，便擡手打斷她道：“好，我睡床你睡椅子，行了吧？”
鏡寧這才滿意的答應了下來，等到答應之後過了片刻，才想起來自己剛才究竟答應的是什麽事情。
然後她一顆心立刻又狂跳起來。
他們兩人現在是在一間房裏，而今天夜裏，他們也要在同一間房中待上一整個晚上。
這樣想來，鏡寧覺得自己的掌心都微微泛起了滾燙，緊張得有些失了方寸。
好在她的緊張並未表現在臉上，她口中有些遲疑的問著商離是否當真要如此，心裏面卻已經忍不住祈禱這場雨能夠下得再久一點，千萬不要在夜晚到來之前就停了下來，讓她白白錯失了與商離共處一室的大好機會。
兩人就這麽在房間裏待到了深夜，天界裏掌管雲雨的那兩位仙人仿佛是聽見了商離的願望，今日表現得格外賣力，外面電閃雷鳴，雨勢絲毫沒有要減弱的趨勢，於是鏡寧與商離一同待在房間裏過夜便成為了定數。
夜晚到來沒多久，商離便裹著被子睡下了，鏡寧卻舍不得入睡，披著商離為她準備的衣服縮在椅子裏面，近乎貪婪的看著商離的睡顏。
然而商離睡得似乎並不安穩，在半夜時分鏡寧半夢半醒之際，便聽見了床上傳來的輕微響動。鏡寧連忙睜開眼，有仙力在身，縱然是在漆黑的環境中，她也能夠清晰地看清四周的環境，所以她很快便發現了商離的異樣。
商離仍閉目躺在床上，只是微微蹙眉，眉心處有一道赤紅的印記時隱時現，似乎正是攪亂商離夢境的緣由。
那印記的輪廓太淺，鏡寧無法看清其形狀，但卻能夠感覺到事情的蹊蹺，她心裏面有些擔憂，於是飛快的到了商離的床前，想要將人喚醒卻又猶豫起來，最後她仍是沒有開口，只是輕輕捉住了商離因為不安而自被褥中探出的手，兩只手緊緊將他冰涼的指尖護在了掌心裏。
也不知是否是感覺到了什麽，商離在最初的微微掙紮之後便安靜了下來，鏡寧的手似乎讓他稍有了些心安，他微蹙的眉心微微松了下來，接著便恢覆了安定的睡顏。
而在見到商離狀況平覆之後，鏡寧感覺自己也稍稍平覆了些，只是她仍不敢就此入睡，此後的半個晚上，她幾乎一直牽著商離的手守在他的床邊，縱然商離沒有再出現那種狀況她也依然沒有松懈，只等到外面的雨聲雷聲漸漸小了下去，窗外漫進點點陽光，她才終於趴在床邊沈沈睡了過去。
而等到她再醒來的時候，房間裏面已經十分敞亮了，看著太陽從窗戶照進來的角度，鏡寧判斷出自己應當是一覺睡到了午後。
更讓她驚訝的是，她發現自己是睡在床上的。
她連忙坐起身來，目光往屋內四處晃去，立即便找到了正坐在旁邊不遠處捧著本書看的商離。商離也不知是否當真在認真看書，感覺到鏡寧的視線掃來，立即便轉過頭與她對視到了一起，接著他舒展著眉眼笑道：“今天的日出很不錯的，我還見到了彩虹，你沒有看到真是太可惜了。”
“真的？”鏡寧是真實的覺得可惜，她也曾經見過許多次彩虹，天界裏面什麽都有，還有四季彩虹高懸的彩虹谷，但對於鏡寧來說，真正難得的是雨後晴朗的天空，還有和她一起看彩虹的人。而如此難得的機會就這樣被錯過了，鏡寧忍不住有些懊惱，“要是我昨夜不睡就好了。”
商離忍不住笑：“你怎麽不說你昨夜要是不守我床邊就好了？”
鏡寧搖了搖頭，沒有出聲解釋，不過商離想來也知道她要是開口會說出什麽話。
所以商離也沒問，只將手中的書冊合攏道：“好了，下次如果還有機會，我就把你叫醒來陪我一起看。”
這話對鏡寧很是受用，鏡寧立即點頭答應了下來，連帶著心情也明朗了許多。
兩個人對話半晌，鏡寧才又拉著商離出去捉了兩尾魚烤著吃。經過這麽段時間的鍛煉，鏡寧烤魚的技術也是見長，做得越來越是熟練，沒過多久就烤出了兩尾新鮮的魚，兩個人坐在池邊吃魚，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，鏡寧故意挑輕松的事情說，說了也不知有多久，待她覺得氣氛差不多了，她才終於提起了昨夜的事情：“昨天晚上，我看到你眉心……”
鏡寧欲言又止，商離面不改色，還在撥弄著面前的火堆，只隨口問道：“怎麽了？”
鏡寧狐疑地看著商離的模樣，搖頭道：“沒什麽，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做噩夢了，有沒有哪裏不舒服？”
她想詢問關於商離眉心那枚印記的事情，但見商離這副模樣，沒有驚訝也沒有閃躲，倒像是早就知道她會有此一問，所以早在之前就想好了要如何回應。這種狀況下她自然是什麽都問不出來的，所以鏡寧便也沒有就此多問，故意改換了說法。
果然，商離沒有多提此事，只淡淡道：“噩夢倒是沒少做過，不過身體沒有哪裏不舒服，你放心就是了。”
“哦。”鏡寧低頭自顧自吃著烤魚，便也不再多問。
商離不知為何擡頭看了鏡寧一眼，突然便開口說了個與先前的話題毫不相關的事情：“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？”
怎麽都沒想到商離會突然提起此事，片刻之間鏡寧甚至沒來得及去管商離是不是故意在轉換話題，她立即便被這個話題奪去了全副的心神，當即點頭道：“當然記得，一輩子都記得。”
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那個模樣的商離，仿天地間的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，她的視線裏便只能夠容得下商離一人。
那是在雲羅湖畔，她原本是要打算去找商離決鬥，或者是羞辱他一番，或者是要來個下馬威，但等見到商離之後，她便不記得自己去的目的了，從此以後心裏就多了個記掛的身影。
這是件玄乎的事情。
鏡寧這樣想著，也這樣說了出來，果不其然又引來了商離的笑，商離道：“那時候我只覺得有趣，怎麽會有神仙被一只小獅子追得四處亂跑。”
這還是鏡寧第一次聽見商離說起那時候對自己的印象，她這才想起來，對於她來說初見商離的印象自然是完美的，就連那天的風都是數百年來最溫和的，但對於商離來說卻顯然不是，她差點忘了她當初是被九頭獅子追著出現在商離視線中的。
她於是忍不住要開口替自己正名：“我沒有怕那獅子，只是那獅子生得太醜。”
“嗯。”商離點頭，隱含著笑意：“是挺醜的。”
鏡寧為他們兩人同樣的意見趕到愉悅。
商離接著便道：“不過那時候的你的確很特別，所以後來很長時間裏我見到你都忍不住想到那頭獅子。”
鏡寧：“……”想到商離對自己還有著特殊的印象，鏡寧自然是挺開心的，不過想到自己與一頭獅子綁定在了一起，她卻怎麽都開心不起來。
於是她忍不住小聲道：“快別想獅子了，多煞風景，你要是每次跟我親近都想到獅子，以後我們若是做點什麽，你會不會都做不下去了。”
商離眉梢挑了挑，忍不住偏過了頭。
鏡寧連忙將人捉住：“你別偷笑。”
商離本著連一本正經，果然沒有露出半點偷笑的樣子，鏡寧心裏面仍是急著想要將那頭九頭獅子從商離的腦子裏連根拔去，連忙拉著人說後來的事情：“我以前經常在書院裏面闖禍，其實我也沒那麽喜歡闖禍的，可是我不闖禍就沒機會見著你，所以總得想點辦法……”
商離“唔”了一聲，點頭道：“我知道。”
鏡寧語聲一頓，低著頭：“你果然早就看出來了。”
商離這次又搖了搖頭：“其實當初原本是沒有看出來的，不過後來離開書院之後，有一次突然回憶起來就想明白了。”
鏡寧有些驚訝：“你後來還有想到我？”
“當然有，書院裏面發生的所有事情我都有想到，高興的不高興的，忙碌的日子，閑散的日子，還有看你們在太初堂後面變成烏龜的樣子。”商離聲音淡淡的，“那時候想著總要想點什麽才能夠好好過下去，我就仔細的想從前的那些日子，後來發現其實在書院裏的日子，其實每一天都過得不錯，每一天都讓人很開心。”
商離道：“這也是後來才想明白的，只可惜等我想明白的時候，書院已經回不去了。”
鏡寧默然片刻，終於道：“現在我們不就回來了嗎？”
雖然心中明白，他們所說的“回”並不是同一種意思，但鏡寧仍然固執的這樣說著，這樣似乎就真的改變了什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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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後兩個人又花了半日的功夫才做好了棋盤。
結果他們加起來花了整整一天一夜做好的棋，兩個人才玩了幾把就不再碰了，原因是鏡寧的棋力太差，下了沒多久就敗了，商離與她對弈毫無成就感，最後突發奇想看著不遠處的蓮池，提出要去池中泛舟。
池中的確有一只小舟，那是很久之前鏡寧搬來這裏的時候隨手準備的，不過許多年來她也沒有機會用上，這日商離突然提議，鏡寧忍不住去懷疑這舟是否真的還能管用。
最後架不住商離的眼神，鏡寧還是帶著商離坐上了舟，戰戰兢兢不敢動作的在小舟上坐了好一會兒，發覺這舟暫且沒有要散架的危險，鏡寧才終於放開了膽子，開始劃動雙槳帶著商離往池子的中央。
池子裏荷葉田田，粉白的荷花開得嬌艷碩大，不時從兩人的身邊晃過，高大的荷葉將他們完全淹沒在了其中，視線被遮了嚴嚴實實。鏡寧有時候會忍不住伸出手觸碰荷花的花葉，商離在坐上舟後卻仿佛開始發起了呆來，只側過頭看著兩側的風景，像是在回憶或者懷念著什麽。
鏡寧不願打攪他，便也不再開口，只是安靜劃著舟，最後將小舟停在了荷花深處。
商離似乎沒有註意到小舟已經停了下來，依然靜靜看著身側的荷花，鏡寧便對坐在他的旁邊，眼裏沒有滿塘的荷花，只有商離。
不知過了多久，商離道：“我想起來書院雲羅湖裏也有這樣一大片荷花，從前我和英光經常坐在湖邊下棋，他說早晚有一日想試試湖中蓮子的滋味，可惜書院裏的管教太嚴，誰也不敢碰湖裏的荷花。”
“你就是管得最多的那個。”鏡寧表情不像是開玩笑，低聲道：“他要是真敢動湖裏的蓮子，你一定第一個把他抓到蘅方上神面前。”
商離忍不住笑出聲來，末了又道：“我那時候太守規矩。”
鏡寧問道：“現在呢？”
商離搖頭：“現在發現那些規矩守了沒用。”
想到這裏，商離又道：“其實偶爾我也想知道那些蓮子究竟是什麽味道。”
鏡寧總是行動快於話語，商離這話才剛出口，她便已經伸手摘了個蓮蓬，仔細地剝開蓮蓬，雪白的蓮子便露了出來，她捧著幾顆蓮子遞到商離面前，雙眸深黑湛然：“你要嘗嘗嗎？”
商離頓了頓，盯著鏡寧這副再認真不過的模樣，輕聲笑道：“你這個樣子，讓我覺得我就算是要星星你也會給我摘下來。”
鏡寧毫不猶豫：“你要哪顆星？我摘不下來，不過星君可以綁到你面前來。”
商離笑得低下了頭，片刻又從鏡寧的掌心裏拈起一顆蓮子放進了口中。
“怎麽樣？”鏡寧看他的神色道。
商離先是蹙眉，接著卻慢慢舒展了眉眼：“味道不怎麽樣，不過仔細嘗嘗其實是甜的。”
鏡寧松了口氣，仿佛這蓮子經過了她的手遞給商離，便代表了她在商離心中的印象，如今看來這蓮子好在十分爭氣，沒有叫她失望。
兩個人繼續待在這荷花深處，鏡寧不再劃槳，小舟便自己漂浮在水面上，時而左右晃動，卻並不會離開太遠。商離嘗了顆蓮子便沒有再碰那東西，結果剩下的蓮子都進了鏡寧的肚子裏。
商離看著鏡寧吃東西時候的模樣，瞇著眼睛眉眼慵懶，沒過多時便仿佛困了下來，於是他便支著胳膊撐住下頜，轉而對鏡寧道：“我想先睡會兒。”
鏡寧再明白不過，甚至像怕他反悔似地，立即道：“你好好睡吧，我在這裏守著你。”
商離於是閉上了雙眼，唇角還微微勾著，看起來心情不錯。
鏡寧說到做到，便真的沒有再動，甚至因為怕打擾到商離的睡眠，還特地施了仙術讓水波的蕩漾小一點，船晃的弧度小一點。她特地找來了一張大大的荷葉，舉著荷葉坐在商離的身旁，替他遮了太過刺眼灼熱的陽光。
商離這一睡就是兩個時辰，雖然身為神仙有仙力護體，兩個時辰保持一個動作對於鏡寧來說並不是什麽太難的事情，但鏡寧的胳膊依然會因為這樣的動作而酸痛，更何況商離比她高出許多，她還得將手舉高一些才不會打擾到商離熟睡。
商離醒來的時候，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面前撐著荷葉的鏡寧，他仿佛還有些初醒的茫然，過了一陣才眨了眨眼，繼而對著鏡寧露出了個可稱為完美的笑容。
鏡寧霎時覺得這兩個小時實在是太劃算了。
誰知這還不是最劃算的買賣，因為這麽笑過之後，商離突然湊上前來，在鏡寧耳畔輕輕說了句謝謝。
這句話倒不是關鍵，關鍵是商離在湊上來的時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，唇瓣輕輕擦過了鏡寧的唇角，雖然不過是短暫的一瞬，但鏡寧分明還能夠會為出剛才那一瞬唇瓣相觸的感覺，那唇瓣有些泛涼，卻柔軟得像是某種泛著香味的糕點，鏡寧甚至不知道它是否還真的泛著某種甜膩的味道。
鏡寧為這個不算是吻的吻憑白添加了無數種想象，然而商離卻已經倉促結束了兩人難得的親密接觸，在與鏡寧拉開距離的同時甚至順走了她手裏的荷葉，主動將荷葉撐到了兩人的頭頂，對著鏡寧身邊的船槳眨了眨眼道：“走吧，我們該回去了。”
鏡寧回過神來，意猶未盡地將視線在商離的唇瓣處流連半晌，終於劃著小舟帶著商離回到了湖畔木屋。
這次就像是開了個頭，後來商離便喜歡上了泛舟，正好又是夏日，商離沒有仙力在身，自然也沒有辦法自行避開暑氣，於是這池子就成了最好的納涼之所。當然鏡寧也很喜歡和商離一道去那荷花深處，商離一睡就是整個午後，她便能夠毫無顧忌的和商離坐在一起，看他的睡顏，待他醒來，再與他說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。
鏡寧已經很久沒有再去想外面的事情，也不知道在發覺她和商離不見之後，雲羅書院究竟去了什麽地方尋找他們，外面的神魔鬥爭又到了什麽地步。
什麽陣法什麽交戰她都沒有再去想，是不願去想，也是不敢去想，想來想去總是找不到解法的。
在某日泛舟的時候，原本晴朗的天突然就陰了下來，兩人還沒有來得及往回趕去，傾盆大雨便已經落到了兩人的身上，最後兩個人是濕著身子回到木屋裏的，等進屋將風雨關在門外之後，鏡寧便飛快用仙術替商離弄幹了衣裳，等商離的衣物和長發都幹了之後，她才開始折騰自己的濕衣服。
做這些事情對於他們神仙來說並不算困難，也花不了太長時間，等到弄好之後，鏡寧才想起來他們如今還是待在同一間屋子裏。
商離一頭銀色的長發早已經散開披在身後，神色似乎還有些困倦。
自從來到這池邊小屋之後，商離便總是嗜睡，鏡寧不知緣故，只能將原因歸於自己封印了他的仙力，他如今精力自然會不如自己。
而既然這個問題是自己帶來的，鏡寧便努力讓自己不為商離帶來更多的麻煩，所以在發覺了商離的倦意之後，鏡寧立即便道：“你在裏面好好休息吧，我去外面。”
“外面在下雨呢，還是你想去淋雨？”商離阻止了鏡寧出去的意圖。
鏡寧自然也知道外面的雨下得有多大，但要她留在這裏打擾商離睡覺，她也是於心不忍的。
商離好笑道：“我占了你的屋子這麽久，總不好在這時候還把你趕出屋子，你若是不介意的話，我可以睡椅子，你在床上休息。”
鏡寧聽到這話立即便皺眉表達出了自己的不讚同，商離沒等她開口，便擡手打斷她道：“好，我睡床你睡椅子，行了吧？”
鏡寧這才滿意的答應了下來，等到答應之後過了片刻，才想起來自己剛才究竟答應的是什麽事情。
然後她一顆心立刻又狂跳起來。
他們兩人現在是在一間房裏，而今天夜裏，他們也要在同一間房中待上一整個晚上。
這樣想來，鏡寧覺得自己的掌心都微微泛起了滾燙，緊張得有些失了方寸。
好在她的緊張並未表現在臉上，她口中有些遲疑的問著商離是否當真要如此，心裏面卻已經忍不住祈禱這場雨能夠下得再久一點，千萬不要在夜晚到來之前就停了下來，讓她白白錯失了與商離共處一室的大好機會。
兩人就這麽在房間裏待到了深夜，天界裏掌管雲雨的那兩位仙人仿佛是聽見了商離的願望，今日表現得格外賣力，外面電閃雷鳴，雨勢絲毫沒有要減弱的趨勢，於是鏡寧與商離一同待在房間裏過夜便成為了定數。
夜晚到來沒多久，商離便裹著被子睡下了，鏡寧卻舍不得入睡，披著商離為她準備的衣服縮在椅子裏面，近乎貪婪的看著商離的睡顏。
然而商離睡得似乎並不安穩，在半夜時分鏡寧半夢半醒之際，便聽見了床上傳來的輕微響動。鏡寧連忙睜開眼，有仙力在身，縱然是在漆黑的環境中，她也能夠清晰地看清四周的環境，所以她很快便發現了商離的異樣。
商離仍閉目躺在床上，只是微微蹙眉，眉心處有一道赤紅的印記時隱時現，似乎正是攪亂商離夢境的緣由。
那印記的輪廓太淺，鏡寧無法看清其形狀，但卻能夠感覺到事情的蹊蹺，她心裏面有些擔憂，於是飛快的到了商離的床前，想要將人喚醒卻又猶豫起來，最後她仍是沒有開口，只是輕輕捉住了商離因為不安而自被褥中探出的手，兩只手緊緊將他冰涼的指尖護在了掌心裏。
也不知是否是感覺到了什麽，商離在最初的微微掙紮之後便安靜了下來，鏡寧的手似乎讓他稍有了些心安，他微蹙的眉心微微松了下來，接著便恢覆了安定的睡顏。
而在見到商離狀況平覆之後，鏡寧感覺自己也稍稍平覆了些，只是她仍不敢就此入睡，此後的半個晚上，她幾乎一直牽著商離的手守在他的床邊，縱然商離沒有再出現那種狀況她也依然沒有松懈，只等到外面的雨聲雷聲漸漸小了下去，窗外漫進點點陽光，她才終於趴在床邊沈沈睡了過去。
而等到她再醒來的時候，房間裏面已經十分敞亮了，看著太陽從窗戶照進來的角度，鏡寧判斷出自己應當是一覺睡到了午後。
更讓她驚訝的是，她發現自己是睡在床上的。
她連忙坐起身來，目光往屋內四處晃去，立即便找到了正坐在旁邊不遠處捧著本書看的商離。商離也不知是否當真在認真看書，感覺到鏡寧的視線掃來，立即便轉過頭與她對視到了一起，接著他舒展著眉眼笑道：“今天的日出很不錯的，我還見到了彩虹，你沒有看到真是太可惜了。”
“真的？”鏡寧是真實的覺得可惜，她也曾經見過許多次彩虹，天界裏面什麽都有，還有四季彩虹高懸的彩虹谷，但對於鏡寧來說，真正難得的是雨後晴朗的天空，還有和她一起看彩虹的人。而如此難得的機會就這樣被錯過了，鏡寧忍不住有些懊惱，“要是我昨夜不睡就好了。”
商離忍不住笑：“你怎麽不說你昨夜要是不守我床邊就好了？”
鏡寧搖了搖頭，沒有出聲解釋，不過商離想來也知道她要是開口會說出什麽話。
所以商離也沒問，只將手中的書冊合攏道：“好了，下次如果還有機會，我就把你叫醒來陪我一起看。”
這話對鏡寧很是受用，鏡寧立即點頭答應了下來，連帶著心情也明朗了許多。
兩個人對話半晌，鏡寧才又拉著商離出去捉了兩尾魚烤著吃。經過這麽段時間的鍛煉，鏡寧烤魚的技術也是見長，做得越來越是熟練，沒過多久就烤出了兩尾新鮮的魚，兩個人坐在池邊吃魚，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，鏡寧故意挑輕松的事情說，說了也不知有多久，待她覺得氣氛差不多了，她才終於提起了昨夜的事情：“昨天晚上，我看到你眉心……”
鏡寧欲言又止，商離面不改色，還在撥弄著面前的火堆，只隨口問道：“怎麽了？”
鏡寧狐疑地看著商離的模樣，搖頭道：“沒什麽，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做噩夢了，有沒有哪裏不舒服？”
她想詢問關於商離眉心那枚印記的事情，但見商離這副模樣，沒有驚訝也沒有閃躲，倒像是早就知道她會有此一問，所以早在之前就想好了要如何回應。這種狀況下她自然是什麽都問不出來的，所以鏡寧便也沒有就此多問，故意改換了說法。
果然，商離沒有多提此事，只淡淡道：“噩夢倒是沒少做過，不過身體沒有哪裏不舒服，你放心就是了。”
“哦。”鏡寧低頭自顧自吃著烤魚，便也不再多問。
商離不知為何擡頭看了鏡寧一眼，突然便開口說了個與先前的話題毫不相關的事情：“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？”
怎麽都沒想到商離會突然提起此事，片刻之間鏡寧甚至沒來得及去管商離是不是故意在轉換話題，她立即便被這個話題奪去了全副的心神，當即點頭道：“當然記得，一輩子都記得。”
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那個模樣的商離，仿天地間的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，她的視線裏便只能夠容得下商離一人。
那是在雲羅湖畔，她原本是要打算去找商離決鬥，或者是羞辱他一番，或者是要來個下馬威，但等見到商離之後，她便不記得自己去的目的了，從此以後心裏就多了個記掛的身影。
這是件玄乎的事情。
鏡寧這樣想著，也這樣說了出來，果不其然又引來了商離的笑，商離道：“那時候我只覺得有趣，怎麽會有神仙被一只小獅子追得四處亂跑。”
這還是鏡寧第一次聽見商離說起那時候對自己的印象，她這才想起來，對於她來說初見商離的印象自然是完美的，就連那天的風都是數百年來最溫和的，但對於商離來說卻顯然不是，她差點忘了她當初是被九頭獅子追著出現在商離視線中的。
她於是忍不住要開口替自己正名：“我沒有怕那獅子，只是那獅子生得太醜。”
“嗯。”商離點頭，隱含著笑意：“是挺醜的。”
鏡寧為他們兩人同樣的意見趕到愉悅。
商離接著便道：“不過那時候的你的確很特別，所以後來很長時間裏我見到你都忍不住想到那頭獅子。”
鏡寧：“……”想到商離對自己還有著特殊的印象，鏡寧自然是挺開心的，不過想到自己與一頭獅子綁定在了一起，她卻怎麽都開心不起來。
於是她忍不住小聲道：“快別想獅子了，多煞風景，你要是每次跟我親近都想到獅子，以後我們若是做點什麽，你會不會都做不下去了。”
商離眉梢挑了挑，忍不住偏過了頭。
鏡寧連忙將人捉住：“你別偷笑。”
商離本著連一本正經，果然沒有露出半點偷笑的樣子，鏡寧心裏面仍是急著想要將那頭九頭獅子從商離的腦子裏連根拔去，連忙拉著人說後來的事情：“我以前經常在書院裏面闖禍，其實我也沒那麽喜歡闖禍的，可是我不闖禍就沒機會見著你，所以總得想點辦法……”
商離“唔”了一聲，點頭道：“我知道。”
鏡寧語聲一頓，低著頭：“你果然早就看出來了。”
商離這次又搖了搖頭：“其實當初原本是沒有看出來的，不過後來離開書院之後，有一次突然回憶起來就想明白了。”
鏡寧有些驚訝：“你後來還有想到我？”
“當然有，書院裏面發生的所有事情我都有想到，高興的不高興的，忙碌的日子，閑散的日子，還有看你們在太初堂後面變成烏龜的樣子。”商離聲音淡淡的，“那時候想著總要想點什麽才能夠好好過下去，我就仔細的想從前的那些日子，後來發現其實在書院裏的日子，其實每一天都過得不錯，每一天都讓人很開心。”
商離道：“這也是後來才想明白的，只可惜等我想明白的時候，書院已經回不去了。”
鏡寧默然片刻，終於道：“現在我們不就回來了嗎？”
雖然心中明白，他們所說的“回”並不是同一種意思，但鏡寧仍然固執的這樣說著，這樣似乎就真的改變了什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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